二十周年院庆·校友专访 鱼洁：追逐自己的洋流

　　第一眼见到鱼洁，还没来得及问候两句，便被她拉着转遍了尚世影业的办公区。现任东方明珠新媒体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上海尚世影业有限公司、上海五岸传播有限公司执行董事，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第三届副会长……在一连串星光璀璨的职务中，我们最先记住的，却是她介绍会议室以七彩颜色命名的创意时，那飞快的语速与爽朗的笑声。

　　这份热烈与鲜明也构成她人生的底色。比起按部就班的重复和待在办公室听汇报，鱼洁更喜欢和团队们一起奔赴忙碌在一线，投入充满不确定性却又新鲜刺激的挑战。28年来，鱼洁的职业生涯横跨影视制片、版权运营、文旅产业等多个领域。如她的名字一般，鱼洁从不会停留在某一个固定的舒适区，而是游动于一片又一片海域之间，追逐属于自己的洋流。

　　鱼洁的工作范畴在两年前完成了一个新的转变，除了影视板块，她开始负责东方明珠新媒体股份有限公司旗下大部分文旅产业的管理工作。管理摊子铺得更大，鱼洁反而更加游刃有余，在她看来，新的挑战隐藏着未知的困难与风险，但也意味着更大的平台、更开阔的思维、更多元的跨界整合，这对她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一个追求新鲜感的“挑战者”——从学生时期起，这个角色标签就贴在了鱼洁身上。1992年，鱼洁保送至华东师范大学，这也是华东师范大学影视教育专业（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前身）办学招生的第一年。时任专业教师的李亦中先生不想错过这个好苗子，他告诉鱼洁，这个新开的专业“很好玩”，上课就是看影视剧，还会请大导演来做客座教授，这可戳着了鱼洁的心窝。从小喜欢看电影，如今突然有个专业能把爱好当饭吃，又是第一届，多让人开心！

　　兴奋之下，鱼洁立刻做出了决定，她要来影视教育专业，当第一届的“小白鼠”。“虽然也不知道这专业读出来能做什么工作，但当时问都没问。因为我很了解自己的性格：没有条条框框，不拘束于形式，也不喜欢按部就班的重复。我就是喜欢做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喜欢挑战自己。未知是一张白纸，对我来说特别新鲜。”

　　作为建国以来我国普通高校设置的第一个影视类本科专业，影视教育专业的教学培养如同摸着石头过河。“我们是边教学、边实践。”秉持着对影视制作的兴趣，鱼洁始终坚持提升自我。在校期间，她接触大量欧美现代派文学与电影作品，写了大量影评。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想看到海外电影的机会难能可贵，正巧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有个礼堂专放内部片，在老师的介绍下，鱼洁几乎每个周末都往那里跑，一次看两部；大二暑假借着在上海音像资料馆的实习机会，她看完了希区柯克和卓别林的所有作品，早早敲定了毕业论文的主题，影视制片的萌芽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发。

　　对传媒的热爱日增，敢闯敢试的劲头也更高。九十年代中期，电视行业正新兴，同学们都想进电视台实习。大三暑假专业大实习，鱼洁凭着一股虎劲儿，拿着学校开的介绍信，敲开了时任上海有线电视台台长胡运筹的办公室大门。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开始转动，两人正聊着，一位戴着眼镜的大高个女老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语速飞快地向台长汇报工作。汇报结束后，胡台长指着鱼洁说：“这儿正好有个实习生，你带走吧”。女老师上下一打量，爽快答应，拉着鱼洁就到了总编室。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鱼洁这一敲，就敲开了自己近三十年影视行业生涯的大门。后来她才知道，女老师叫陈文，时任上海有线电视台总编室主任，曾经是能采能编、能拍能扛的全能型名记者。陈文那时正在筹拍王汝刚主演的百集沪语电视小品《你说好不好》，鱼洁作为实习生的工作就是负责守在复印机旁，打印和装订剧本。但她一边印、一边看、一边想，逐渐能够参与到大伙儿的讨论会中，后来小“复印工”也跟着进组拍摄了。

　　整整一年的实习，鱼洁从陈文身上看到了何为一名优秀的传媒人，高标准高要求的陈文也看重她潜力，实习快结束时，陈文向台里力荐她留下。此时鱼洁刚通过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专业的研究生面试，系主任做导师，材料都已递到研究生院，毕业后大概率可以留校任教。是要选择板上钉钉的升学深造，还是要奔向热爱却还尘埃未定的传媒工作？鱼洁陷入人生的十字岔口。

　　“我一晚上没睡好，就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到底想要什么？”直到曙光初升，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保研，把名额留给下一位同学。“系里的老师让我谨慎考虑，这是个太过冒险的决定。但我想好了，哪怕最后没能成功留在台里，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还是想做传媒人，想挑战那些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当然最后，鱼洁如愿以偿。

　　回过头来，鱼洁曾无数次感慨那些读书时期的勇敢决定，全然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路径，“如果当初没有来到华师大，没有进入影视教育专业，没有老师给我们创造的实习机会，也就没有我后来坚定的职业选择。”丽娃河波光粼粼的倩影，如今仍时常浮现在她脑海中，她也期待着能有机会与天南海北的同窗们再聚师大，聊聊各自奔流不息的生活。

　　1996年，鱼洁成为了上海有线电视台总编室的正式员工。初出茅庐的她，接下了电影排片的工作。这份工作藏于幕后，要和无数影片打交道，大多数人按每天要求的数量把片子放完，就当完成任务了。彼时的鱼洁却乐在其中，她不满足于机械的编排工作，而是把编排看作一门艺术，以“电影周”的方式来设计：这周排同一个导演的电影，下周就换成按编年体的顺序播放，再下周又以地区来分类……鱼洁成了自己那一方天地的“小台长”，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电影排片这门学问，做着好玩，做得用心。

　　排完片，她还想吸引观众，于是每周自己写好新闻稿，又和文艺条线的记者们打成一片，请他们给自己留个豆腐块似的小版面，发布每周看点，再做成简报评估本周宣传反馈。曾经的“小杂活”就这样越做越大，最后成为总编室的一项重要工作。

　　1998年，陈文创办有线影视频道并任频道总监，鱼洁担任总监助理，工作内容涵括栏目采编、版面编排、剧目采购等多个领域，再后来还要跟影视圈的公司老总们当面打交道。快节奏的工作历练和陈文手把手的带教，让鱼洁快速成长并独当一面，也建立起统筹管理的思维架构。耳濡目染间，她连飞快的语速都和这位职场恩师越来越像。

　　“陈老师带了我整整十年，她是我的领路人，也是她给我扣上了入行的第一颗纽扣。都说遇到贵人很幸运，但如果我的能力无法与对方节奏同频，也把握不住机会。”从小编辑、小助理做起的鱼洁，有时也很羡慕一线出镜记者们的风光，和老总高管们接触时，也常让她意识到，自己只是一片小小的绿叶。

　　“可是绿叶又如何？我做绿叶的时候，也在汲取营养。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年幕后的每一份付出和积累都是我的财富，正是因为我在漫长的等待期里做好了准备，当机会来临时，我才能抓得住。”机会永远给有准备的人，从业多年，鱼洁见过太多怀才不遇的年轻人，当机会降临时却又畏缩不前，“自我定位模糊和急功近利，是职场大忌。尤其是在影视行业这一浮躁名利场中，一蹴而就往往只能昙花一现。”

　　机遇涌向个体的前提，是改革与创新的大潮正席卷向影视行业。在政企分开、管办分离的要求下，2001年8月，上海文化广播影视集团合并旗下上海电视台、上海东方电视台、上海有线电视台等单位，组建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SMG）。此后，鱼洁历任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节目营销中心编辑、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影视剧中心副主任、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办公室副主任、上海炫动传播有限公司党总支书记、副总经理等职务。每一步转向，都为她带来无数未知挑战。

　　“炫动卡通卫视上线时，我们从无到有，从频道筹建到版权采购，从引进投资到审核播出，一条龙做下去。”耳熟能详的《喜羊羊与灰太狼》、《风云诀》等动漫影视作品，CCG中国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等大型展会，鱼洁都曾深度参与。“我们做的都是“第一”，第一个尝试，第一位引领，做行业的第一名。”鱼洁从不掩饰自己对影视事业的野心，“比起在镜头前抛头露面的光鲜亮丽，我更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在业界能用专业能力说话、赢得行业权威、能为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多做一些贡献的人。”

　　曾经摸爬滚打于各个岗位时的厚积薄发，为鱼洁的事业上升奠定了坚实基础，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对影视制作的理念认知。2017年6月起，鱼洁担任东方明珠新媒体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目前兼任尚世影业执行董事，曾出品现实题材大剧《大江大河》、时代报告剧《在一起》、都市现代剧《两个人的世界》、重大革命题材剧《破晓东方》、科创题材剧《赤热》等多部广获好评的影视佳作。这些作品无不书写伟大时代，反映社会变迁，聚焦芸芸众生。

　　她也始终没有忘记，青萍起于微末时职场领路人对自己的帮助。目前，尚世五岸“种子工程”第二季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入职未满三年的新人需要在长达半年的培训周期里完成一系列团队合作，提升剧本创作和营销能力，也增强职场核心竞争力。“所有校招进来的新人，第一年必须要有一个资深的制片人或者责任编辑带教指导，我们还会对带教老师进行考核。”鱼洁坦言，作为职场师徒传承的受益者，她很希望能够把这条纽带延续下去，未来某一天，她细心呵护的这一抔土壤里，也将长出新的枝芽。

　　尽管工作范畴在不断变化，鱼洁却认为自己始终在影视的行业中耕耘，只是“随着技术的革新，不断地尝试与切入新赛道。”

　　但在鲜花与掌声的背后，高风险的阴云也悄然盘旋。一部分风险，来自内部制作——从业数十年，拍摄过程中演员关系不睦，导演极度不配合，投资方突然资金断链等各类突发事件时有发生。“一旦开机，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就怕半夜来电话，因为这意味着准没好事。”

　　另一部分风险，来自外部环境。“影视作品的营销模式已经不再是‘做好再卖’了，开机前要谈好融资和平台，播出前要做好宣发和推广，播出后还要看投资回报，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从创意孵化到影视出品，一个五年左右的周期内，市场规模、收视环境、观众审美等每个方面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市场起起落落，鱼洁目睹太多影视公司在资金链上出现断节，转瞬塌垮的悲剧，心有戚戚。

　　“尚世影业跟民企不一样，我们背靠国有广电集团，手上用的是国家的钱，必须为国资负责。这既是职业操守，更是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所在。”要扛起这份重大的责任，就更需要在不确定性中寻找确定性，保持足够的定力。

　　“优秀制片人要把住的就是三件事：进度、成本、质量，三位一体的平衡必须做好，还要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和健康的身心。” 更重要的是在统筹协调各方关系的同时，还能坚守原则。一直以来，尚世影业都以一年1-2部精品影视剧创制为主，在网络微短剧来势汹汹的冲击下，鱼洁依然坚定地认为，要保持住尚世影业出品的格调。

　　“我们的脚步会稍微放慢一点，在投资决策上也会更加谨慎，相比于部分同行热衷于选角流量明星赚快钱，我们更看重精品内容生产，也更重视影视创制的话语权与主导权。”鱼洁认为，过去尚世影业集中于反映上海这座城和黄浦江畔的人，讲述时代变迁下真实鲜活的本土故事，未来也将继续坚持这一路线。

　　入行时，鱼洁正赶上影视行业向上发展的黄金时期，见过这一行业最繁花似锦的一面，如今“人工智能替代影视创作从业者”声浪渐起，行业中不少人惶惶然时，鱼洁依然镇定。“跟不上时代就会被时代淘汰，新的技术也会对创意产业产生积极影响。但充满情感的内容、充满温度的讲故事的方式，是AI难以替代的。人的创作一定会带有自己的个性和情绪，甚至会有点瑕疵，而算力产出下的文化作品抹除了瑕疵，也就抹除了‘不完美’的魅力。”

　　“悬浮的影视剧，一定会被观众唾弃，只有充满生活的烟火气才能赢得观众的口碑。”因此，影视制作人不仅需要对生活保持敏感度与观察力，更需要整合创作者、观看者和管理者的思维视角，让作品切切实实地落地。鱼洁特别喜欢坐地铁，对她而言，地铁是一个接触社会的窗口，如此公开透明、触手可及。尚世影业楼下就有地铁站，来自五湖四海、形形的人群穿梭在车厢内，鱼洁身在其中，敏锐地感知与洞察着众生百态，猜测某一个眼神与动作下可能藏着的故事。“地铁上听到的交流，其实就是影视剧里生活化的台词来源，有些剧关在象牙塔里，‘不讲人话’，不关心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那肯定是要被弹幕吐槽的。”

　　鱼洁担任总制片人出品的重大革命题材电视剧《破晓东方》，该剧曾获“2023首都电视节目春推会·首制协年会推优”年度特别贡献电视剧、入围第34届电视剧飞天奖等

　　近期合作伙伴正午阳光出品的《凡人歌》，让她颇感共鸣，除了“讲人话”的剧本台词和真实接地气的表演外，剧中人的压力与迷茫也深深触动着鱼洁。“我们同专业的20位同学有个微信群，叫‘丽娃记忆’，大家现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又大多是职场的中坚力量，多多少少都有中年危机。”但回到工作一线中，她又变回那个语速飞快、行事利落、让团队成员感到安心的“鱼总”。

　　“再有压力，我也没想过‘如果青春时光能够重新来过’，因为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最好的。”暮色四沉，鱼洁在地铁站口与团队成员们挥手道别，转身走进人群，如同一条鱼跃入海中，继续追逐自己的洋流。